B&W TTP / O-Bay Way Studio
Taiwanese Tokyo(ed) Project
旅途18_世界和平記念聖堂
所在地:廣島県廣島市
設計者:村野藤吾
竣工年:1954
災厄之光
1945年8月6日早上8點15分,在廣島市中心的正上方580公尺左右的高空,一道改變了人類歷史的光芒伴隨著爆風、高熱與強烈輻射線襲擊了廣島市區,並在一瞬間奪走了廣島市內將近10萬條無辜的生命。
而距離爆炸中心近兩公里外的幟町教會,神父、傳教士與一般百姓們,躲在木造的教會裡,總算是逃過了第一波的爆炸死劫。但是在不久之後,教會與周邊的社區,仍然在原爆引起的大火中付之一炬,信眾與神職人員亦死傷慘重。
二戰之後,當時被原爆直擊且倖存下來的德國神父Hugo Lassalle,致力於建設一座具紀念性的紀念聖堂,以讓世人記得這場歷史災難、對罹難者們的慰靈以及和平的重要性。而當時的羅馬教皇庇護十二世,也大力支持這個想法。
村野藤吾與紀念聖堂
1948年,教會舉辦了二戰後當時規模最大、賞金最高(29萬日圓)的競圖,在經歷頗具爭議的競圖風波之後,最終的結果竟是由擔任競圖審查委員之一的村野藤吾無償接下了這個設計案,並在戰後物資缺乏的狀況之下,從1950年開始施工,費時4年完成了這個可說是村野的巔峰之作。
在日本現代建築的時間軸上,村野雖然也是源於Corbusier現代建築的基本教義派,但或許是受到前老闆古典主義建築師渡邊節影響的原因,他十分詬病現代建築中所產生的機械性、大量生產性以及建築失去地域性、人性的缺點,因此他的作品中雖然在外觀上仍會用現代主義的材料、簡單的幾何與表現出結構的方式處理,但他更重視那些在構法、裝飾及材料質感的表現,因此後世常把村野當作表現派的代表人物。
之所以會說這是村野藤吾的巔峰之作,是因為這個建築物當時業主(教會、教廷方面)提出的要求是要建立一個「具現代性、結合日式精神的西式教堂」,而在這個作品當中,處處可以見到村野在將日式元素融合在西式空間中所下的苦心,而在往後的諸多作品之中,也常常可以見到在紀念聖堂中所使用的手法。
紀念聖堂的參考原型
據村野所述,其實在設計的過程中他參考了德國建築師Paul Bonatz的作品「Kornwestheim市役所給水塔」,並嘗試揉合日式的真壁構造工法來進行設計。至於建築內部一般認為是受到村野曾經於1953年造訪過、瑞典建築師Ivar Tengbom所設計的Högalidskyrkan教堂所影響。連同上一段所提到的,村野在這個作品中,不斷地去嘗試將日式元素加諸在西方建築空間之中。而這樣的作法與當時堅持正統現代主義的丹下健三,兩者互別苗頭,因此若說當時不斷承攬大型公共建築、世界各地都市計畫的丹下健三是日本建築界當代的光芒,那不斷地在日本設計中小型公共建築、嘗試將日本本土特色融入現代建築的村野藤吾,是那道光芒另一側的影。
日西融合
紀念聖堂由西側的入口進入,入口有一個類似門的構造物,暗示著進入聖堂的領域,這樣的手法令人聯想到日式宗教空間中鳥居的角色,或許這也是為了讓日式元素融入西式建築物所使用的手法之一。從入口進入後所經過的太鼓橋、枯山水,應該也是類似的手法。
聖堂的量體外型是一個高約20公尺的矩形量體正殿以及高45公尺的鐘塔,由柱梁構造與磚所構成的量體非常引人注目,這樣的構造其實是以清水混凝土為骨架,並在骨架間堆砌空心磚、中間穿過鋼筋讓它與構造本身一體化,最後再在外層砌上取自於廣島當地的沙土而製成的面磚(其實本來要使用礦渣磚的,但因經費不足只能利用現場材料製作磚材),且鋪面磚時刻意讓它時凹時凸,避免過於單一化的同時,也藉由匠人的手巧妙製造出光影效果。
至於使用空心磚的原因,來自於廣島本身是一個建構在太田川所沖積出來的三角洲城市,地盤非常的不穩,當時協助構造設計的,是日後設計了東京鐵塔、名古屋塔、通天閣、札幌鐵塔等多個著名鐵塔,被稱為「塔博士」的早稻田教授內藤多仲,他指出構造上若要解決地基不穩的問題,除了加強地樁的穩固性之外,同時也需要盡量減輕地上構造物的重量,因此採用了中空的空心磚做為牆面的構造材料。RC柱梁架構及現代科學的結構技術所表現的現代主義精神,與效法骨架間砌牆的日式「真壁」構造,村野巧妙地將西方的「現代」與日本的「傳統」融合在一起。
正立面大致上分成三層,上面兩層除了十字架下開了一個像日式木瓜紋的小窗以外沒有任何開口,而最下面一層,則是在1956年於框架上部放上了刻有七聖事故事的石雕,而這正是日式建築中欄間的元素。
而在正殿及其兩側,北邊兩個、南邊一個共計四個聖堂的屋頂,村野設計了類似蓮葉造型,也讓西方建築充滿了日式風味。這些屋頂是先在地上組好鋼筋後,再吊上去並架好模板後灌成的。
正殿中央道路的盡頭即是祭壇,祭壇的穹頂上有著一隻象徵廣島浴火重生的鳳凰,也是一種東西文化融合的呈現。這隻鳳凰據說本來設計上是沒有的,是基於信徒們的要求才加上去,它是參考宇治平等院鳳凰堂的姿態而做,但由於鳳凰堂的鳳凰是重要文化資產,因此當時只能現場製造這隻鳳凰。有趣的是,為了捕捉鳳凰的姿態,當時設計團隊還去觀察了土佐鬥雞的姿態,據說還在現場養了鬥雞方便觀察,而完成鳳凰之後,有人偷偷把鬥雞放走,讓他們免於被吃掉的命運,不過現在的鳳凰像,其實是1985年更換過的第二代。
正殿旁高達45公尺的鐘樓,同樣也是RC灌出來的。當初雖然預計要結合鋼骨使用SRC構造,但由於資金不足只好放棄。有趣的是在日本當今建築法規下,這種高度的RC構造是不被允許的,因此這個時代下的產物也算是具有某種特別意義。鐘樓所掛的四個鐘來自德國Bochum市的捐贈,是建造聖堂當時由眾多捐贈的物品之一。
來自世界各地的祈願
當時在二戰後的日本,其實資源非常匱乏,且建設時遇上韓戰影響,建材價格暴漲,原本的建設經費從2200萬日圓暴增成6000多萬,如此的環境背景,加上紀念聖堂本身所具有的「世界和平」特殊代表性,此教堂有許多從各國捐贈而來的物品,比如上述Bochum捐贈的四個鐘、比利時捐贈的祭壇、德國Düsseldorf市捐贈的中央大門、Köln市捐贈的管風琴、彩色玻璃則是由德國、墨西哥與奧地利等國家捐贈。
聖堂空間
穿過有石刻欄間的玄關後,會先經過一個空間稍為壓縮的風除室,從側邊開門進入,挑高的主空間與風除室的尺度形成巨大的對比,讓空間的儀式感更加強烈。由中殿與兩個側廊所組成的構造是Basilica式教堂的基本形式,不同顏色的大理石磨石子地板大致將中殿空間劃分成中央走道與兩側的座位區三個部分,正殿兩側的側廊空間同樣也是由磨石子為材料,並拼湊出與正殿不同的花紋。而中殿的中央走道上鑲著三個刻有「信、望、愛」的銅板,是整個鋪面少有的裝飾物,或許會採用磨石子作為鋪面材料是與當時物資缺乏的時空環境有關。
正面祭壇的壁畫「至聖者再臨」,與一般會放置的十字架不同,「至聖者再臨」象徵的是末日將近,這個壁畫象徵著絕望之後的希望,同時也是對人類所帶來的末日威脅的警告。而經歷過1945年那場人間悲劇的廣島,即是最有力的見證者。因此在這個紀念聖堂中,這個壁畫帶有十分特殊的含義。
祭壇前一側的樓梯,通往的是2002年改修過的地下聖堂,這裏用比較新的磚瓦作為鋪面,令人驚訝的是地下聖堂的天花部分竟然也是一個微微的弧頂,上面圍繞著燈具的地方開了一些小洞,看起來既像是星空又像是陽光灑下來的粒子,各處也還另外開了一些類似日式紋章的開口。
參觀當時有一些信徒正在做禱告,室內寂靜無聲,彷彿世界的時間就此停滯。
回到地面層走出主殿,可以看到那些依附在主殿旁的蓮頂小聖殿,即使是材料如此匱乏的環境下,仍然能夠有如此高品質的施工技術,實在令人非常驚訝。
即使面對競圖後種種的風風雨雨,以及與業主之間各種矛盾爭執,村野毅然決定扛起設計這個極具代表性建築物的責任,並在各種物資缺乏的環境中將這個世界和平紀念聖堂給完成。但村野卻認為這剛落成的聖堂,其實並不夠完美。
「抱歉沒有辦法讓它得以回應所有期待,但至少我們一起努力讓它十年之後變得更好吧」。
相對於丹下乾淨俐落的原爆資料館系列的建築,村野的世界和平紀念聖堂由於的材料質感與時光的流逝而顯得滄桑許多,但它當時強而有力地聳立於一片焦土的廣島市區中的姿態,也成了在灰飛煙滅的廢墟中、試圖重新站起來的廣島人民們希望的象徵。即使廣島如今已重新站起,記錄下令人悲傷的過去並指引出世界和平的未來,仍然是它存在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