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W TTP / O-Bay Way Studio
Taiwanese Tokyo(ed) Project
旅途10_風之丘葬齋場
所在地:大分縣中津市
設計者:槇文彥
竣工年:1997
如果把一個人的生命結束定位在物理上的人體從這個世界上灰飛煙滅的話,從這個角度來看,火葬場其實才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必經生命終點。
槇文彥的風之丘葬齋場,大概是每個建築人要研究殯葬空間時,都會拿來參考的案例。但有許多細節與安排,其實是得在實際體驗過現場的空間氛圍與規劃後才能感覺到的。相對於台灣由於對死亡的忌諱導致殯葬設施數量有限,因此在規劃上通常較為重視效率並套用較符合民俗習慣上美感來處理。
這個齋場位於大分縣內人口僅有8.5萬左右的中津市,且也並非市內唯一的火葬場,使用頻率並不會太高。因此在設計上,槇文彥從與效率相反的方向出發去規劃整個動線及分區。整個齋場大致上分成三個領域:齋場區、火化區及等待區。但量體在視覺上因為迴廊的關係被分為兩大塊錯置在小丘上,傾向主入口的齋場單斜塊體,以及等待區停頓在入口前的垂直牆,加上入口庭院的兩棵大樹,遠遠看起來這兩塊量體之間有著某種若即若離的關係,槇文彥在整體的規劃中,就是希望全區的量體都能有這種保持某種距離卻又相連在一起的關係,或許也是呼應著生者與死者兩方,在這個場域裡雖已生離死別但仍有某種羈絆、依依不捨的情境吧。
一開始從入口處地坪鋪面與上部雨遮的關係,便可看見槇文彥思考之細膩,藉由地坪與雨遮的錯位,讓棺木與家屬在下車後不會淋到雨,整個行人的動線也不會被車輛動線影響。
當天參觀齋場時,天氣陰雨綿綿,碰上了兩個家族正在辦喪是,其中一家正在禮堂舉行追思,因此不方便拍攝,只能從門口望著感受齋場空間裡,光從低出溢入內部空間的氛圍。而另一家則已經在進行火化,因此在參觀時,我先從死者的動線走起,從入口直進後穿過中庭,抵達了風之丘那著名的玄關大廳。
這個大廳連結著兩條動線,其一為遺體進入告別室等待火化的動線(左方),另一則為家屬撿完遺骨離開齋場的動線(右方),換言之,這是一條匯集了進與出、生與死兩方的重要空間,而在這個空間中,槇文彥在視覺設計上除了用天窗與柱的組合暗示人死升天的宗教觀(有一說法是天窗是對Corbusier的Shodham House致敬),並在正對著離開齋場動線的出口牆面採用水平向模板木紋來表現出空間的延續性、並引導往出口的視線。兩入口處上方採用垂直模板讓整個大廳空間,產生了由兩種元素嵌合在一起的空間感,或許也是一種對於「生死本一體」的表現。
穿過大廳後,便是兩間告別室。告別室內部採用暖色的間接照明來緩和空間的緊張感,向著中庭的縱長開窗對著動線出入口卻又稍微偏離了一點以免流於呆板。
離開告別室後,向左轉便可通往火化爐。槇文彥將通常會因為追求最短距離來達成效率極大化、常被拉成直線的火化動線,處理成了兩個轉折,也就是說,雖然這只是短短的幾步路,但卻是親人陪著過世者走的最後一段,為了過這兩個彎並避開三支柱的柱列,必須花時間緩緩將遺體轉正才能送入火化爐,因此這些動作使這兩個轉折能夠讓遺族家屬不會產生被「趕著上路」的感覺。這兩個轉折,是家屬們心情最為複雜,卻又不得不面對離別的一段路,也是個人覺得槇文彥在這件作品裡處理地最動人的一段。
將遺體送入火化爐後,家屬轉過身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僅由礫石(本來應該要有水,但去的當時並沒有)、混凝土牆及從室內延伸出的石材地板所構成的中庭,限制住由內往外的視線來構成強烈的向心性。中庭內沒有任何植物,是一片沒有生命的空,似乎是呼應著逝去者從家屬們心中離開的那片空。
沿著中庭的右側,通往的是家屬等待區,由於使用人數基本上不會很多,館方通常都會將行程錯開,讓不同的喪家不會互相影響。因此等待區常常都只會有一組喪家使用。相對於齋場與火化區,等待區的設計表現就比較多元了,除了有以雙圓柱來定義空間調性的手法、同時也有意圖使階梯上浮,呼應著整體規劃中、槇文彥希望所有量體與元素都保持一種鬆散的距離但又相連在一起的關係。另外在轉折處所留下的開口部,則反映出他對於使用者行為觀察之細膩。
等待區的和室,有著一扇面對著相原山首遺跡的落地窗,但槇文彥將窗外的地形加高成一道土堤,使這裡的視線關係成了一種內可見外但外不見內的視覺關係,同時兼顧了建築機能內部的視覺需求,同時顧到了使用者個個人隱私。等待著火化過程的家屬,可以透過這個開口看著遠方的綠樹與群山,感受自然的更迭與徐徐微風,並回憶起與逝去者的點滴種種。
戶外鄰近的相原山首遺跡,是古代豪族的圓墳遺跡,負責戶外景觀的是千葉大學的教授、景觀設計師三谷徹,他利用一個拉長的橢圓形來回應圓墳,並以橢圓中心下挖的方式,讓人在行走的過程中,周遭景色漸漸消失、並且變得安靜,最後來到一個只有天與地、與自己的中心場域。營造出被大地環繞、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氛圍。
在齋場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所,每一秒,都是煎熬。因此在等待時,可以用哪些方式讓家屬們可以轉換心情、將悲傷轉化成懷念,是槇文彥在這件案子中最為重視的,因此在這個案例最精彩的,其實是在連結這三個分區之間,每個空間的轉換過程的氛圍營造、以及各種對於視線的引導。
在火化完後,家屬們會回到火化區中庭另一側的奉祀堂撿骨,奉祀堂的空間與告別式雷同,都是以暖色系及格柵構成的間接照明來降低空間的壓迫感與陰森感。完成最後的程序之後,便會左轉往有著天窗的入口大廳離開。並踏上緩坡準備離開齋場。
對於遺族而言,這道緩坡,就是逝者與他們最後的交集。雖然火葬場是逝去者的生命終點,但對仍然活下來的人而言,這裡卻是另一段人生的起點。穿過凝重的混凝土的中介空間、望著這個對Mies的Barcelona Pavilion致敬的中庭小花園沿著緩坡而上,回望與逝去者最後的記憶,而沿著混凝土牆之後,視野切換到了外部空間,迎接而來的是生命的綠意盎然,讓帶著回憶與遺骨離開的遺族們,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依舊能夠帶著這份回憶,繼續他們的人生。